2024年11月，红星新闻收到河南清丰县建筑商申某某（化名）女儿申卓灵反映，其父作为当地冶都春天里小区项目实际施工人，去年在与开发商讨要工程款之际，以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刑事拘留。 申卓灵告诉红星新闻，申某某承接冶都春天里工程后垫付了大笔资金，亏损超过千万元。该项目总造价为1.1亿元，施工结束后双方签署的结算汇总表显示总造价为1.43亿元，但申某某始终认为实际成本已经超过1.8亿元。 在申卓灵看来，父亲因为“签了汇总表而入狱”。她说，在签署之前申某某因终结算问题和发包方河南永甲置业有限公司（后称永甲置业）沟通长达近一年，“工人要发工资有压力，发包方那边说先签字，之后同意我们的调价申请。” 而针对申家一方的说法，永甲置业负责人程某某（化名）则表示，并未给申某某承诺调价，一切都应以事实为依据，要拿合同说话。 永甲置业作为冶都春天里项目的发包人，2018年9月30日与河南置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清丰分公司（后称置诚建筑清丰分公司）签署建设工程施工合同，双方约定项目建设时间为2018年10月10日至2020年2月22日。签约（暂定）合同价款为1.1亿元整，申某某代表置诚建筑清丰分公司在合同上盖章签字。 2018年10月1日，申某某与置诚建筑清丰分公司签署冶都春天里项目承包合作协议书，确认该项目实际施工人为申某某，双方约定的合同造价也为1.1亿元整。申卓灵告诉红星新闻，父亲申某某作为实际施工人，是挂靠在置诚建筑清丰分公司的名下。 2021年5月，冶都春天里一期项目完成施工交房，二期工程也在2022年12月31日顺利交付，但随之而来的是申某某不断地找发包方讨要工程款。申某某和程某某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，从2023年1月14日至20日，申某某多次催促程某某尽快支付后续工程款，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复。由于双方对项目结算金额有巨大的差异，在2023年12月份之前，没有签订最终的项目结算汇总表。 分歧源于申某某一方坚持申请上调结算价格，认为项目成本已经远超当初签订的暂定合同价1.1亿元。2023年5月10日、6月5日、7月31日，申某某通过书面的形式向永甲置业申请调价并解释说明。 申某某称，申请调价的主要原因在于施工高峰期时遇到人工费、材料费、租赁费翻倍涨价，整个工程人工费用过高，并且在建设初期该项目由于一些问题，导致建设成本大幅度增加。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，导致申某某不得不四处借债垫资，最终只能要求发包方永甲置业进行合同调价。 申卓灵说，永甲置业拨付的工程款是先支付给置诚建筑清丰分公司，之后再划拨给申某某。但是置诚建筑清丰分公司制定拨付进度款方案，要求进度款的30%用于支付农民工工资，70%用于材料款及其他款项，但是申卓灵称实际施工中工人工资要占到50%，甚至60%。“就是害怕我父亲没钱耽误进度，强制要求必须这样做。对于这个情况，我父亲也跟他们多次沟通，但是对方就是说不行，只能按30%来拨付。” 申卓灵向红星新闻提供的部分证据显示，置诚建筑清丰分公司负责人杜某某（化名）也承认，在每次永甲置业按照时间和节点拨付工程款后，他们会将30%的工程款打到农民工工资专用账户，并承认由于申某某承揽的不是全部工程，还按照30%的比例拨付，此行为并不合理。 根据清丰县人民检察院的起诉书显示，2023年6月5日，清丰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向申某某发出限期整改指令书，要求其在2023年6月8日前支付拖欠工资，申某某到期未支付，截至当时拒不支付工人工资11133720元，由于工人工资迟迟不能按时发放，造成恶劣社会影响。 在压力之下，申某某于2023年12月16日签署了项目结算汇总表，显示金额约为1.43亿元。随后，申某某因涉嫌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，于2024年1月4日被清丰县公安局刑事拘留。申卓灵说：“我父亲一直表示，这只是初步结算，目前并未完成最终结算。” 2024年8月13日，在一审开庭审理期间，申某某当庭陈述自己的意见，记者获取了其陈述意见书。其中，申某某认为对于涉案工程合同价款问题，合同约定暂定价款为1.1亿元，该合同为固定单价合同，并非固定总价合同。项目最终是据实结算，整个项目工程量成本应该在1.8亿元左右，加上利润应在2亿元左右。况且，该工程到目前没有完成最终结算，应该调增的人工费以及其他影响等方面费用都还没有调增。 申卓灵提供了申某某与冶都春天里项目另一负责人崔某某（化名）的两份通话录音，2023年12月26日的录音显示，对于签字后调价一事，崔某某说：“咱冶都（冶都集团）不会坑人，你相信老板，老板既然答应你了……”但是在2024年1月2日的录音中，申某某追问“价格调整这事，当时签字时你们不都说了（同意）?”崔某某表示，这事只能去找老板谈。2024年11月6日，红星新闻记者致电崔某某，对方则表示没有说过此话，并称结算单签字之后不会在事后进行调价。 申卓灵还提供了2024年1月2日当天，申某某和置诚建筑清丰分公司负责人杜某某的微信聊天记录，申某某质问为何签完结算汇总表，“当初答应过的合同调价如今不履行”。该微信没有获得杜某某的回复。 根据2024年清丰县检察院变更后的起诉书显示，法院认定申某某及其合伙人在收到拨付款项后，将其中部分款项用于个人支出及其他用途，致使无法足额支付工人工资。2024年6月4日，经被刑拘的申某某确认，还拖欠375名工人14134942.032元工资未支付。 申卓灵告诉红星新闻，在其父亲签署了那张1.43亿元的结算汇总表后，这笔资金确实全部收到，但是这1.43亿元根本无法承担整个项目的成本。所以申某某才不断地要求对合同进行上调价格，而随着发薪压力与日俱增，在2024年3月12日，河南冶都置业有限公司同意拨付12768909元用于先行垫付冶都春天里项目拖欠的工资，截至2024年9月12日，已实际垫付工资6910079.6元。在申卓灵看来，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父亲被“哄骗”签了那张表，也不至于如今身陷囹圄。 按照检方的起诉书显示，申某某拖欠的资金规模高达1400万元左右，清丰县公安机关最终查实，申某某在收到工程款后未优先足额发放农民工工资，“其中偿还个人债务198万元，给自己购买保险花费2万元，购买房产花费80万元，套取农民工工资45000元。”也就是说申某某挪用了280万元左右。 对于挪用工程款一事，申某某解释称，还借款的198万，是冶都春天里开工初期借的钱，全部用于了该工程；购买房屋是因为开发商要求买该小区的房屋，“不买就不会给拨付工程款”；购买保险的钱是银行自动扣款；套取的资金是因为开发商不按照约定拨款，导致项目部无法正常运营，套出来的资金也都用于了项目部日常开支。 2024年11月4日，红星新闻记者致电冶都春天里项目主要负责人程某某，对方表示对于工程具体结算约是1.8亿元还是1.43亿元，“我全部有手续，有手续就用事实说话，包括政府现在介入，用事实说话就可以。”程某某一并否认了其曾有答应申某某同意上调结算价的承诺，并表示具体事情可以咨询项目销售部经理赵某（化名）。 当天，冶都春天里项目销售部经理赵某也向记者表示：“结算单签完了，就预示着整个项目结束，就意味着最终的价格，他（申某某）咋还有调价这一说。”赵某否认项目部有强行摊派买房，称如果申某某不把工程款挪作他用，此项目是没有问题的。对于公司后期又支付的1200多万元农民工工资，他说：“我们也要追诉偿还的，这个钱现在是我们垫付的。” 2024年11月4日，红星新闻记者致电清丰县人民法院，承办此案的法官称案件正在审理中。2025年2月28日，该案一审宣判，申某某犯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，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又四个月，并处罚金人民币三万元。
